自留地。手痒专用。自娱自乐。
 

夜诊手记

【一个小医生视角见证的爱情故事(捂眼睛)】

“2020年5月22日,今夜晚班。

“下午四点上岗,师傅脾气不好,晚饭是外卖,吃了紫菜包饭,紫菜太湿,要求退款……”

均成医院,朴秀正在自己的手账本上闷头划拉。私人诊所,和自己的恩师两人合开,好在离学校近,坏也坏在离学校近。

一所挤满了来路不明学生的学校,有哭啼啼的小太妹来要卫生巾的……有大咧咧的男生边吐边跑,要求给了消食片继续去参加大胃王赛的;黑着眼圈的老师来治脱发的。都是少见的荷尔蒙分泌过剩的奇行种。

对付上述生物,老医师总是以凝重严肃地口气教导——“记下来。”言简意赅,埋头看病,单手一挥,胡须一捋,眼角飞过一刀,朴秀便乖乖低头。与其相信他是为了余时再遇上几个疑难杂症,不如说只是白发愈多,忘性愈大老年人的莫名热情,然这沉默的徒弟谨遵教诲,常记之,以备不测。

午后四时半,师傅正翘着脚在那边配自己的汉方,一遍摸着胡须,哼着轻巧的小歌。还没打上空调,顶上的风扇自顾自转。

总算一日无事。等师傅回家,学生散去,便是自己一人天地,守到晚间凌晨,便能逍遥。朴秀算盘打得正好,眼皮也不禁沉起来。

谁料门就在这时被撞开,一个高大的少年搀着另一位——或是“包”着。一步步往前挪动,稍矮的那位脸上龇牙咧嘴的,连连呼痛。表情多夸张绽开,甚是精彩。

没等朴秀开口询问,高个儿少年倒已把来由交待地清清楚楚:“姓名韩泰周,17岁,性别男,手大概骨折了,被……”朴秀听到最后一句,才把手中轮椅又往前推了几步,愣神发问:“您确定是手骨折吗?”

他上下打量了这位韩泰周的姿势,一手搁在另一位的胳膊上,整个人被环抱着,几乎全靠背后人的挪步带动着走——原来是这样才如此艰难!亏这两位能用这样的姿势一路步行到这诊所来。他不善识人,只暗自好奇。才发觉受伤的那位挣脱了保护者,突然语调轻快起来,受伤的右手悬空着(这动作将另一人吓得上前一步)冲着那少年只笑:“如果是我脚骨折了,姜国你是得抱着我来吧。”

少年仍不作声,只默默将视线投向诊所的空白墙壁。嘴唇蠕动了几下,声音细若蚊蚋,朴秀只听得什么“背……不背”之类的散乱言语。那位韩泰周倒是更加自如,也不见他吃痛表情,自顾蹦前一步,“你说什么?”“快让医生看。”

不管他们私下言语,老医生步步挪到桌前。敲了敲桌子,两人才缓过神来。朴秀伺候师傅将老花镜刚带上,悠悠冲韩泰周吐出一句:“怎么回事啊小朋友?”

“打架!”听着声音,还以为是天大的好事。

“这么大人了还打架啊?”

“没办法啊,事出有因嘛!”韩泰周把腿只向前伸,嫌桌前空间有限,换了个侧身的姿势,头倒是正冲着旁边一脸歉意的少年,也还是笑。朴秀发觉姜国仍不敢看他,脸却红起来,直通通脖颈红成一片,煞是好看。

他内心犯嘀咕着,只见师傅晃了晃脑袋。“刚才听说是手啊……那你手伸出来我看看吧……”

“啊?”闻言这位胆大的却往后缩了一下。眼珠转了几圈,终于正过身子对着老医生,先打量了几眼,又轻笑起来。这位实在是爱笑。朴秀默念,一般人手骨折了,哪有这么好的脾气。

“医生,你帮我其他地方也看看吧。”

“啊——”师傅的音似乎拖得更长了:“不是说手骨折了吗?”

“万一其他地方也伤了呢?”少年把右手搁在腿上,一动不动,两只眼水盈盈、黑亮亮。

“……”把老花镜挪下来一点儿,朴秀只见镜片后的师傅两只眼睛,四眼相对,两个人不发言语,竟越瞧越瘆人。

“医生,你帮我看看嘛。”这真是小孩子撒娇了。朴秀看见诊室外的那位已踱步了几十圈。这么静的下午,只听得他的脚步声与指针滴答,诊室内的二位不知用眼神交流个什么,还是只顾盯着彼此一言不发。

“那让我徒弟帮你看看,年纪大了,我眼花,不好用……躺下吧。”

门被一阵风撞开——“躺下?很严重吗?”

“这位小朋友,是你打的他呀?”

又是沉默。看来是了。师傅脱下老花镜,以擦文物的态度开始擦拭镜片,边擦边埋怨:“小朋友冒冒失失,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双手插袋,摇摇手,示意自己先去方便,徒弟尽管放手检查。

“那……请您到这边来。”朴秀指着诊室里的那张床,有些高度,照理说病人身高有180以上不至于难躺……但眼下既然右手有伤,也不知道该让他以什么姿势躺上去……

正犯难的时候,伤者倒是识得风向,左手搁在椅背上,转头冲着姜国:“要躺上去检查了啊。”这口气,不客气,却又软软的。朴秀后背已起了层鸡皮疙瘩。朴秀见两人僵持了一会儿,那红脖子深了一层又一层,仍是沉默相对。

五月末的天,刚泛起热度。这诊室里是出了什么差错,热得让人心慌。

“不如我把空调……”他刚出这一句话头,转身去抽屉里摸那遥控器,袖口只觉得一股微风掠过,竟是姜国一语不发打横将韩泰周抱起落在床上。

韩泰周将脸抬得高高的,没有丝毫胆怯,始终迎着姜国的脸。而那位脸色愈发精彩,才几秒的事,放下时手竟抖得不成样子。

落在床上的少年笑得缩成一团,丝毫不顾忌朴秀,“竟然真的抱了哈哈哈。”

姜国背转,将帘子一拉——朴秀总觉得这帘子拉得毫无必要。但,那就检查吧。

他将病人的手掌小心抬起,这时才听见韩泰周又喊疼了——他端详数遍,除了手腕处有些轻微的红肿,但似乎并未伤到关节。刚欲发问,见韩泰周躺在床上冲他挤眉弄眼,五官排列组合。朴秀问:“整只手都痛吗?”

少年摇摇头,开口:“痛啊!很痛啊!”

“……”

朴秀点了点他的手背,微微又把大拇指微弯,再问一遍:“痛吗?”

少年坚定地摇摇头,冲他挤了挤眼睛,继而重复:“医生!我整只手都疼,骨折了吧?”

“……”

医学上有什么肯定回答却要配摇头的病例吗?“是不是要看心理医生……我有推荐的医生……”又是说到一半,师傅已开门进来了。站在朴秀身后,原来这一切尽收眼底。

“小朋友啊……你是不是想打石膏啊?”

韩泰周干脆从床上一把坐起来,捂着嘴偷笑起来,把自己的右手挨个儿弯成好几个角度,手指灵活地弯曲了一遍又一遍。演示完毕,清脆响亮的声音飞扬在诊室间——“好!打石膏!”

老医生突然笑了,合着两个人的笑声,朴秀发觉对着自己的四只眼睛都成了月牙。老人将年轻懵懂的徒弟一把推开:“打石膏好啊!打!立刻!你去准备。”

……

朴秀认为自己正经历着人生最迷茫的时刻。

一个肯定又否定的病人,一个神志不清的师傅。

两个人携手正葬送着自己的事业未来。

这位“患者”一把蹦下病床,那脑后的黑发随着他的动作也蹦跳起来,怕是再没见过比他还兴奋的伤者了——似是久不见的孙子遇上爷爷,他亲热地握了握医生的手,又是一番挤眉弄眼。两个人就这么把朴秀晾在一旁,无言沟通。

老医生出门扬手把姜国召来,“你这位同学伤得还是蛮重的,要小心啊。药就不用吃了……右手是不能用了……”姜国把头顺着话的节奏一低一点,韩泰周用脚尖在地板上画圈,也顺着老医生的尾音一点一抬。他头顶的风扇仍在空旋,在风声与医生讲解事项的声音里,他抬起来,看看姜国低着脑袋,汗湿的刘海耷拉在额头上,看他白色的领口,没来得及系好的领带,露出的一小片肌肤,那紧张慢慢散去,回到了那个沉默、闷闷的、自己的、保镖。

朴秀仔细寻找着刚才这莫名其妙一切的解释。或者,这是一段不需要解释的因缘。他望着夕阳的光慢慢从诊室的门口穿透进来,通过透明的白色窗帘,在两个少年的脸上投下一道道光影。

一个正如来时,还是盈盈笑着,病痛伤悲似从来都和他无缘。另一个的视线永远粘在地板上,不敢正视看身边的人。

走出门的时候,朴秀抬头来看,白色的校服,白色的诊所门,白刷刷的墙面,却偏偏两个身影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叫人看着竟透出点旖旎的风情。

自己的夜诊手记里写着当天晚上师傅的一句话,“他可一直好好看着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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