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留地。手痒专用。自娱自乐。
 

Bon Appétit 用餐愉快(二)

2.appetizer(前菜)

收拾完厨房,把最后一扇橱柜门擦得干净发亮,准备关灯的时候才发觉门口站着的皮尔老师。不知他望着自己究竟多久了,京野把围兜解下,打起精神向恩师问好。

皮尔只微微点头,头一歪。京野会意,跟上他的脚步,来到这间温暖可人的主厨专属办公室中。门背后悬挂着的制服上,L’AMBROISIE的浅灰铭牌似乎也在微笑。

“京野,我会尽量说慢一点,你跟得上吗?”

“没事的,老师,您可以按正常语速和我对话。”京野的背直了再直。

这个满头白发的老绅士笑出了声。“一旦出了厨房,我就不是主厨了,是吗?”

京野能感觉到自己脑袋里慢慢热起来,盘算起今天做诸多事是对视错,单子无限延长,也没个踪影。

“我认识你半年,却不知道你到巴黎已经多少年了。”

“两年半。” 

“你知道,你不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亚洲小伙,你们身上……总有种……”他停顿了许久,在脑海里慢慢搜索着词语,“认真劲儿。”他又顿了顿,“这股认真劲儿,对执行来说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做菜……或者说厨师,也许,更需要创造力。”

京野慢慢握紧的手又松开了,他等着恩师的下一步指示。

“这一年多来你做的真的很不错,我赞赏你的认真,店长也暗示了我许多次,你知道,我们虽然在厨房里……严苛了些,但总是看好你们这些年轻人的。”

他打开左侧的抽屉,在抽屉里取出一方正的盒子,

“给你的,京野君,我知道你们日本人应该挺在乎这个的。”

躺在墨绿色天鹅绒的中央,椭圆形铭牌——[kyono]

“很高兴你成为L’AMBROISIE的正式一员,先回家美美睡一觉。两天后,也有两个日本小伙儿来”,他停顿了许久,“你开了个好头儿。”

“谢谢。”京野站起身来,忍不住鞠了一躬。手里攥着的铭牌是冰冷的,慢慢被手心捂热了,心却并不雀跃。直到他走出餐厅门口,望着昏黄的街角路灯时安慰自己,勤能补拙,一路谁都是那么过来的。

 

   苏菲正坐在壁炉前打盹儿,听到京野回来时候推了推那副绛紫边框的眼镜。老太太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整张脸都笑得塌陷了几分,她口音太重,但凡开始念叨,声音愈发沉,京野只能尽量辨认,“啊,京野,来,认识一下新房客。”

   她往厨房里望去,那个逼仄的小厨房里,新挂上了一套闪亮的刀具。一个棕色头发的人背对着自己,瞧不真切,只觉得并不像法国人。

   京野迈了两步走近,才引得那人回转来,打个招呼。“你好,尾花夏树。”

   二十郎当的年岁,眼里映着壁炉里跃动的火焰,火光又倒转回来映着他的半边脸。见他正在炉上熬糖浆,手边几块小蛋糕,“这么晚了,还要做糖浆嘛?”

    “我想苏菲会喜欢的。”

    老太太只在一旁轻声笑起来,似是一个被糖哄得开怀的小女孩。“京野,你应该尝尝他做的贻贝,我特意让他留了一碗。配点杜松子酒喝?”

   “苏菲,我可真羡慕你不用上班。”京野弯腰去够远处的那小碗,和着苏菲愈发响起来的笑声,一只手却先接过去了。

    “冷了吃可不行,得回烤箱。”

    京野陪着苏菲坐在壁炉边,替她掖好膝盖上的毯子,终于有空把围巾摘下,卷起袖子,露出一侧小臂就并肩站过去。

    尾花夏树,京野暗自打量着他,碗在烤箱里被染上橘红,他却不做其他事,只出神望着砧板上的一条刀痕,又在某一时刻以极快的速度打开烤箱,往碗里均匀地撒上一些黑胡椒,颗粒极小,淋上几勺热油才算收工。

那香气是京野从未闻见过的,直到这时尾花的表情才放松下来几分,但仍抱着双臂站在桌边,明明自己是个品尝者,却一副等待受审的姿态。

那是京野第一次吃到尾花夏树做的菜。在许多个孤身一人回到住处的夜晚,他总会想起那舌尖似有似无的辛辣,暖融融的,贻贝的鲜香却是圆润,连舌头都要被包裹起来的醇美,是尾花夏树才能给他的第一味。

品鉴是在苏菲的埋怨声中结束的,等她回到楼上卧室后京野才回过神来,他的围兜还没解下,炉灶上的糖浆在尾花的妙手下也熬得正好,一个个咕嘟嘟冒起的泡又接连散去。轻微的爆破声催眠又让人心情愉悦。

“京野君,”他第一次听见尾花说日语,语气也带些甜甜的爱娇,“那么……那碗贻贝?”

“很好吃,可以说是我吃过的最好口味。”

“仅此而已?”松懈下来,靠在椅背上发愣,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有意说给他听,“我以为是同行,我们就应该多提些有意思的意见。”

“我只是实话实说。”

“京野,我们是在外国,我对委婉表达自己的意见这套做派没兴趣。当然,我做对别人的看法也不是真的那么有兴趣去了解。对自己的料理有自知之明,这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吧。”

口袋的那块铭牌却偏偏在他换个姿势时掉了出来,滚落到尾花脚边。对方捡起来后也不着急还他,在手里映着火光把玩了一会儿。

“你在这儿工作?”

 

三天后京野才明白那问句后听不真切的口气。皮尔倒是乐呵呵挨个儿介绍过去,“京野,来认识一下咱们的新人——尾花、丹后。”京野一侧肩膀被拍得震天响,在整个友好和谐的氛围里,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与京野不同,其它员工认识尾花夏树的第一件事是散工后等待尾花夏树的各色女性——有高大的红唇金发女郎;温和的大学生,抱着书本也不言语,坐在一角台阶安静看书;更甚者是一身皮衣,三个唇钉的俊俏男子,冲着后厨里的尾花笑……

诸多事件令人浮想联翩,不会没有人冲皮尔抱怨,最大的依据是挂着三颗星的招牌可经受不起这桃色人物。皮尔主张等一个月,看他们的试验考核再做定论。

京野对皮尔的做法也并不完全认可,但可能是同胞之间的些许联系,让他只装作对这一切不知情。私下里一再对尾花夏树敬而远之,再无其它。直到一日一位陌生女子破了“禁”,摸进了后厨,将京野准备的半成品蔬菜装饰混作一堆,美其名曰“艺术生的再创作”,众人口中的“好脾气先生”才第一次拍了桌子——

罪魁祸首早就溜之大吉,尾花冲窗外张望了两眼,确认没人后,瞥了眼发抖的京野,闷头收拾起来,嘴里就交代了两个词——“我赔”。

京野自然拍了第二次桌子——他唯一的顾虑是这里是厨房,再看见这个人怕是要从墙上卸那两把砍骨刀。围着料理台走了两圈,做了三次深呼吸他才并肩又站回去,拿过自己的刀再从头切起。

茄子、胡萝卜、洋蓟……每一种蔬菜都有精确到毫米的切割要求,形状虽类似但下刀的力度和触感却完全不同。做起来倒是不难,只是太过考验人的耐心,何况准备后还要再从头开始调味——一道自己开发了半个月的菜品,实在是不甘心就这么被毁于一旦的。

“你想做什么?”京野听见规律的落刀声里传来这一句。

“你不用管。”

“烤蔬菜?”

他专心致志对付眼前的这块萝卜,恨不得切出数十种形状来也不愿和尾花多言一句。直到皮尔循着香味来到后厨,他才知道尾花大作已成。从皮尔品尝后的表情来看,京野愈发难堪起来——那种难堪在小时也经历过数次。是自己辛勤背诵了一夜课文后不及别人妙笔生花的一句,是自己努力练习了三年野球后依然败北的无望,是每个人都对自己说过的“你很认真,很勤奋。”却没有人夸过的那句“天才”——更没有人用看尾花夏树那样的眼神看过自己。

皮尔分把勺子给京野,他赞叹胡萝卜的火候尤其妙,让边缘都产生微微的焦化,入口却是甘美的。“京野,你是第一次吃尾花做的菜吧?”

“是的”

“不是”

同时脱口而出。他在这一刻终于抬起头来直视着尾花。

京野陆太郎,他在心底终于承认,原来是嫉妒,嫉妒得几乎发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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